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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上元

饶是重活一回万事皆空的左娇, 到了这个节骨眼上, 心也不免扑通扑通地跳了起来,屏气凝神等待着纪时艽的回答。

毕竟这是事关她的终身大事,若那位倒霉的姑娘不是她倒还好, 若她真的那般倒霉, 定要想个法子赶在皇上下赐婚圣旨之前,让皇上死了这条心。

她不想嫁人, 更不想嫁一个以后会造反失败, 连累她满门抄斩的人。

左娇心中正惴惴不安, 因看不清纪时艽脸上的神情,所以即便在这夜深微澜的寒冬,也慌得手心都沁出了一抹薄汗。

只能听见纪时艽嗤笑一声,语气悠悠然地问道:“左兄,这消息你从哪听来的?”

左娇心一揪, 生怕兄长傻乎乎的念出她的名字来。

幸好左峤还没无脑到那等地步,他愣了愣, 偷偷摸摸回头看了左娇一眼,然后故作轻松地说道:“我吃酒的时候在酒楼里听了一耳朵……”

纪时艽抬眸,骨节分明的手轻扣着膝,淡声说道:“许是勋国公府的。”

左娇和左峤同时松了一口气。

纪时艽状似无意的目光掠过左娇,眸光微黯,她似乎……很开心呢?

左娇意识到自己有些明显了, 连忙重新屏气,只是有些不解地看向左峤。

兄长不是很喜欢九殿下么?怎么好像并不愿意她嫁给九殿下?

左峤耸耸肩, 满口夸赞道:“勋国公府有三位嫡女,虽不知道是哪位,但我听说都是一等一的好姑娘,九殿下有福了”

纪时艽回之以轻笑一声,只是这笑容听不出半分情绪来。

左娇抿着唇不动声色地站在远处,心头重重的担子总算卸了下来。

只要不是她,就好……

勋国公府的几位她都见过,虽不如和宋初妍那般亲近,却也关系和睦,确实都是好姑娘。

左娇记得上一世九皇子是一直未娶亲的,但这一世,她也只能为勋国公府某位不幸的姑娘默哀。

严默仍旧在孜孜不倦地放着烟火,并未被任何谈话声打扰到,将一个又一个的烟火摆到地上,再冷着脸将火折子一个个凑过去点燃。

烟火绚烂升空,璀璨夺目,如星河漫漫,他却甚至连眼皮都不抬一下,仿佛眼前是一片空寂。

左娇很喜欢这些烟火,但一想到放烟火的是严默这个登徒子,她的兴致也就少了三分,但还是将这些烟火都欣赏完了。

毕竟这么珍稀的烟火,不看白不看,以后可能都没机会再欣赏到了。

严默如牵线木偶般面无表情地放完所有烟火,然后朝纪时艽微微鞠躬说道:“殿下,全放完了。”

“好。”纪时艽转头看向左峤,“左兄,还有什么安排?”

“九殿下若无旁的打算,不如与我们兄妹俩一同守岁?人多也热闹些。”左峤似乎很舍不得纪时艽离开,还想与他多待一会儿,所以提出了这么个想让左娇敲死他的建议。

“那本殿下就却之不恭了。”纪时艽狭长的眉眼带着浅笑,让随喜推着他跟着左峤走。

“姑娘,怎么办?”秋霜无奈地小声问道,“本来只有姑娘和小公爷与我们一块守岁倒是好,都松快些,可现下,只怕那些丫鬟们都不敢作声了……”

左娇揉着眉心,瞥了瞥身后被纪时艽吓得一脸惨白的几个丫鬟,叹了口气安慰道:“他也不是什么吃人的猛兽,你们不必如此,秋霜,把白日里准备的小荷包都拿来。”

秋霜很快便取来了白日早就准备好的小荷包,红色的锦缎上绞着金丝线,里头装了小半袋金银锞子,给院里每位丫鬟都发了一个,算是左娇给她们的压岁钱。

左娇向来体恤下人,从来没亏待过她们,光是这装金银锞子的小荷包,就很是贵重,几个丫鬟们脸上惶恐的神色也消散了不少,都踮起脚接过红包喜洋洋地跟左娇道谢。

左娇抿了抿唇:“今日你们便一块去玩吧,不用伺候我守岁了,留下一个人伺候便好。”

听到这话,丫鬟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上又浮现出恐惧来。

谁人不知九皇子的性格何等恶劣,死在他手上的丫鬟没有百个也有几十个,一个行差踏错就是死,谁敢?

“……”左娇看着瑟瑟缩缩的丫鬟们,也是无奈,看来自个儿也是难为她们了。

左娇挥了挥手:“罢了,你们都下去吧。”

丫鬟们都松了一口气,还是秋霜不放心地看了左娇一眼:“姑娘,我还是留下来吧,总不能身边没有人。”

其实今晚是轮到夏瑾当值的,听到秋霜这样说,左娇特意看了夏瑾一眼。

夏瑾看起来像是没听到秋霜说的话,只拿着那小荷包掂着,和身边的惜春笑吟吟说着话。

左娇也笑,让秋霜扶着她进了棠花小院的正厅。

左峤正惬意地眯着眸子,烤着火,身上暖融融的,舒服得他快要睡着了。

而纪时艽,则半倚在轮椅上,似乎也很舒适,手慢悠悠地一下一下动着。

左娇定睛一看,雪团竟不知何时跳到了纪时艽的腿上,竟就那样懒洋洋地趴在他膝头,纪时艽修长的手指轻轻抚着它毛茸茸的背,悠闲地一晃一晃摇着尾巴。

“……”左娇惊诧地看着纪时艽,他到底有什么神奇之处。

左峤喜欢他便罢了,但雪团怎也如此欢喜他?

雪团之前除了左娇,从不肯这样安安分分让人抱着,除非是帮它沐浴或是挪窝儿的秋霜。

其他时候,它都是一脸冷漠不屑的“你们这群愚蠢的凡人”表情,就连常面对喂它吃肉的左峤也好不到哪里去。

哪有现在趴在纪时艽身上,这般乖巧温顺的样子,小尾巴摇得左娇都有些嫉妒。

莫非这就是一物降一物?雪团再凶,也凶不过纪时艽,所以被他克制了?

左娇进来以后,雪团嗷呜了一声,但却没有动弹的想法,依旧悠闲又欢快的摇着尾巴,舒服地很。

对于雪团的投敌,左娇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她挨着左峤旁边的紫檀木椅坐下,气氛有些沉凝。

纪时艽一直微垂着脑袋,并未看她,只拍了拍雪团肉呼呼的小屁股。

雪团挪了挪屁股,从纪时艽的身上跳下来,扭着毛茸茸的身子跑到左娇旁边,直立起来将两只小前爪搭在她的膝盖上,黝黑又水汪汪的大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左娇,像往常一样求抱抱。

左娇瞧着它这软萌可爱的样子,心里又软得不像话,还是将它抱了起来,放在膝头,轻轻点着它的脑袋,嗓音轻软似嗔地说道:“你这小没良心的。”

纪时艽还低着头,左娇看不到,只有明亮的炭火映着他嘴角一弯浅浅的笑,如琢如磨。

左峤已经很是困了,见左娇进来了,歪躺在椅子上嘟囔着揉了揉眼:“什么时辰了?”

“快到新年的子时了。”左娇轻推了左峤一把,小声嗔怪着说道,“哥哥,是你拉着我们守岁,怎你贪睡成这样?我便罢了,九殿下到底是客人,你这也忒不客气了。”

左峤懵懂地挠了挠耳朵,似乎刚刚睡醒的模样,还未理解左娇在说什么。

“……”左娇无言,看来她这位蠢兄长刚刚不是在打瞌睡,而是完全已经睡着了?

纪时艽倒在旁边轻笑道:“无妨,左兄真性情,我很喜欢。”

左峤的眼睛亮了亮,得意地朝左娇挑了挑眉,眼睛里满是“我有知己了”的自豪。

“……”左娇终于知道兄长为何待九皇子如此不同了。

只是她心底的疑虑更深了……关于九皇子到底有何意图?会不会伤害到兄长?她猜不透。

左峤嘚瑟完,困意又袭来,坐在椅子上打瞌睡,脑袋往下一点一点的,把真性情发挥到淋漓尽致。

没了左峤活跃气氛,屋里的气氛便格外的压抑,左娇本就不是多话的人,纪时艽更是,只有偶尔噼啪的火星子划破沉寂,还有屋外呼啸而过的风。

左娇垂着头,拨弄了雪团的小爪子好久,觉得屋里实在静得可怕,最后还是小声问道:“九殿下,真是不好意思,我们这守岁,挺无聊的吧?”

若放了旁的院子,谁守岁不是热热闹闹,吃着点心果子,玩牌斗趣,丫鬟们闹成一团,和气喜庆的。

往年左娇的院子也是这样,但纪时艽在这,因他的皇子身份和传闻中恶劣的脾性,谁也欢喜不起来。

再加上左峤不知怎的,往日生龙活虎的,到了夜半三更也能活力十足的嚎几嗓子,但今日竟困成了这样……

左娇从未经历过这样冷清的守岁,觉得有些毛骨悚然。

因有些怕他,所以她不敢抬头与纪时艽对视,但她此刻若抬了头,会发现纪时艽坐在她对面,正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半刻也舍不得移开眼。

他弯着薄唇,神情满足地说道:“不会,本殿下觉得甚好。”

他从未像现在这样觉得,守岁是团圆,如此弥足珍贵。

听纪时艽这样说,左娇也松了一口气,毕竟他身份尊贵,又喜怒无常,她也不愿令他觉得左国公府的人唐突了他。

但她也不好再说什么,一是实在无话可说,二是她未出阁的姑娘说太多话反倒显得不矜持。

又过了一会儿,外头响起了不绝于耳的爆竹烟花声,往外看去,重重夜幕被烟花照亮了不少,映得天都亮了半边。

左娇知道,应该是子时到了,这便算又到了新的一年。

左峤被震耳欲聋的爆竹声吵醒了,揉了揉惺忪的眼:“啊?子时到了么?”

“是啊。”左娇嗔了左峤一眼,“哥哥,你怎睡到了现在?九殿下是你请来的,就把人晾在这儿,你常常挂在嘴边的待客之道呢?”

左峤并未觉得愧疚,满不在乎地嘟囔着说道:“这不是还有你吗?”

左娇:“……”

左峤这回很识相,赶在左娇生气之前,他连忙从袖子里拿出个精致的小荷包来,塞到左娇手里。

“娇娇,这是哥哥给你的压岁钱,快收好了!”

左娇嗔了左峤一眼,将小荷包递给了秋霜,让秋霜收到她的小私库里去。

纪时艽朝身后的随喜使了个眼色,随喜会意,连忙拿出两个沉甸甸的小荷包,递给纪时艽。

纪时艽一手一个,分别给了左峤和左娇:“小小心意,不成敬意。”

左娇拿着这个比兄长给的明显沉了不只一点点的小荷包,心头有些复杂。

真是小小心意啊……这是她两辈子加起来收到过的最沉的压岁钱。

左峤拿着压岁钱还有些懵:“九殿下,您这太破费了。”

“无妨。”纪时艽勾了勾唇,倦倦地笑道,“我银钱多。”

“……”左娇默默地把纪时艽给的压岁钱也收了起来。

听到这话,她连客气推辞的话都懒得说了。

既然九皇子人不傻却钱多,那她也却之不恭了。

显然左峤也是这么想的,美滋滋地把小荷包揣进了袖子里,然后……又开始打瞌睡了。

“……”左娇本来想扯着他问问到底做了什么,怎困成这样的。

但不知是不是瞌睡容易传染,她本来就有些困了,再加上子时一过,她竟然也有些睁不开眼皮子了。

左娇也不知道自己是何时睡着的,也许是屋子里太暖和,身子被炭火暖的有些困倦,竟坐在椅上就慢慢熟睡了。

也没人叫醒她,就这么混混沌沌地睡了一夜,因为坐着的姿势睡得不安稳,所以发了不少梦。

其中一个,便是她做过好几次,羞于启齿的梦。

梦见一个男子在她唇边浅浅啄吻,她看不清他的脸,也极为恍惚,似真似幻,只感觉到那柔软的触感,还有那若有若无的乌沉香气息。

“娇娇?娇娇?”耳畔传来兄长的呼唤声,左娇迷蒙地睁开眼,视线内便是左峤放大的脸。

见左娇醒了,左峤奇怪地看了眼她脸颊处的绯红:“你做了什么梦?怎脸红成这样?不会是春……”

左娇连忙打断他的话,生怕他的嘴里蹦出什么难以启齿的词儿来:“哥哥,天都亮了,你还不回院里洗漱么?”

纪时艽不止何时已经走了,左娇心里一片轻松,她可不愿意纪时艽看到她梦醒后的这般模样,就连兄长也怀疑她梦到什么了,若是让纪时艽看到,岂不是更让外人看了笑话?

等左峤走了,左娇咬唇暗暗责备自己,姑娘家家的,怎老是做这样的梦,真丢人。

左娇明明自以为重活一世,内心已经无欲无求了。

她揉着雪团的小脑袋,若有所思地说道:“难道还是想嫁人么……”

关于是否还要嫁人,嫁给谁的问题,左娇开始认真的思索起来。

原本重活一世,她被卫慎清伤透了心,是不想再嫁人了的。

可是她也知道,作为左国公府的嫡女,她若不嫁人,不止是她,就连家里的长辈也要遭人指指点点。

所以她开始认真思索,上一世上京城里各人日后的结局,想寻个适合她的。

不要位高权重,不要才华盖世,只要老实温厚,待她好,就行了。

……

就这样毫无波澜的过了十五日,到了上元节这日。

每年的上元节都是上京城盛大的节日,上京城中处处张灯结彩,歌舞升平。

不仅在城东搭建了连绵八里的戏台子,通宵达旦,尽情欢乐,城西还有声势浩大的灯市如昼,燃灯万盏,光芒璀璨,街边尽是蜿蜒的火树。

左娇今晚自然是要同哥哥一块出去赏灯放夜的,左盈也一块出了府,但很快就和左娇左峤各奔东西了。

左盈自有自己的姐妹圈子,今儿是难得庶女也能堂堂正正出门游玩的日子,她自然不愿意跟在左娇身边。

只要左娇在,处处都能将左盈比下去,她没那么蠢当左娇身边的绿叶。

没了左盈,左峤和左娇都乐得自在。

明月如霜,灯火通明,映得左娇的娇颜如画,又美了三分。

她轻抿着唇跟兄长一块走在东大街上,街边的户户人家的门口都挂着五色彩灯儿,灯面上绘着各式各样的花鸟鱼虫或是山水人物,争奇斗艳,为上元节又添了不少喜庆。

街市上踏月夜游的女子不少,均是描眉点唇,灯摇珠衫,美不胜收。

左峤好好品了一番,觉得还是自家妹妹最好看,眉若烟黛,眸似新月,腮凝新荔,面如傅粉,谁家的姑娘也比不上自己的妹妹。

左峤得意地走在左娇身边,昂首阔步,顺便警惕有没有哪个不长眼的东西敢对她的妹妹动歪心思。

“左兄,左姑娘。好久不见。”一道如清泉撞石般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左峤立马警惕地竖起耳朵,看!不长眼想搭讪她妹妹的来了!

左娇也跟着左峤一块转身回头看去。

只见灯火阑珊处,卫慎清长身玉立站在那儿,明月皎皎,照得他比街市上的火树灯花还要打眼,惹得周围不少小姑娘羞怯怯地多看了他好几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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