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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番外

亚瑟

在他七岁的时候, 他做了一个有关于赤龙的梦。

强悍无匹的红龙遨游在天空中, 漫不经心地俯视着云层下的大地,赤色的鳞片鲜艳似血, 烈阳的光辉披在它的健壮的身躯上, 如同闪耀在宝石山上的黄金乡。

他把梦的内容告诉老师后,彼时还没有丧心病狂压榨他所有睡眠的梅林惊讶过后, 笑眯眯地告诉他那是一个很好的梦。

“因为你是它血脉的延续, 会做这个梦的确在正常不过。”

魔术师的语气是那样理所当然,像是水晶般剔透梦幻的紫眸倒映出亚瑟青涩幼小的脸庞, 抚摸他的头发仿佛呵护一只懵懂的幼崽。

“血脉的延续”

“嗯,亚瑟你就是守护不列颠的赤龙的化身。总有一天, 你也会像梦中的巨龙那样展翅高飞,保护着不列颠的国土。”

梅林那么笃定地,不惨任何杂质说出这句话。即使被老师欺骗了无数次,亚瑟还是拼命激动地点点头,下定决心一定要成为梅林口中那个光辉英雄的形象。

他不知道,英雄的荣耀背后是沉痛的泪水和牺牲。

亚瑟已经不记得了,他是从什么时候理所应当接受,平静地承担背负一个国家的使命。

梦中的红龙徘徊着。

现实中的红龙却不断自我压制, 将所有的欲望抛却,逐渐成为一个承载万民希望的完美容器。

这么高洁的王,一定是虚假的吧。

沿着既定的道路目不斜视地前行, 嘈杂的恐惧声不堪入耳。

我们的王是个怪物, 给我们带来战争的王, 是什么理想的王

紧闭住想要诉说的低语,王沉默着坐在高座上接受他人的畏惧。

但有一个人,对他说。

“比起赤龙,你更像个人类。”

他对拔出天选之剑投身于修罗之路的王这么说道。

失却了“人之心”的红龙,得到同样没有心的兵器另类回复。

不似人类的美丽少年微微侧脸,认真地注视着亚瑟的外表,当他说出这样的答案,亚瑟的心也在震动着。

想象不到的情感从心底袭来,那是没有任何爱欲的王无法理解的情绪。

如此迅速地,还没等他牢牢抓住,便悄悄从他掌心里溜走了。

亚瑟王是为了不列颠的黎明而创造出来的王道容器。

却因为民众的幸福心甘情愿地踏上布满荆棘的道路。

哪怕遭受唾弃也心甘情愿,是否能成为理想的王,其实对他而言并不重要。

奠定一个国家和平而进行无数次战争,牺牲的鲜血可以流满不列颠每个角落,他的剑下有着无数哀嚎的怨魂,被它们诅咒的他,即便会沦落到悲惨的死去他也无所畏惧,甚至可以平静地接受这个结局。

牺牲的人只有他一个不就可以吗

如果死去的话,惩罚他一个人,不就已经够了吗

自罗马驶回的船迎回的不是胜利的欢呼,战争的焰火燃彻整个卡美洛,背叛者的尸体累成无数座高山,以及即将失去的珍贵之物。

命运之神张开尖锐的獠牙,在获得足够的报酬后,给予王的心上重重一击。

多么讽刺啊。

他在恩奇都离开的前一刻,透彻的明白了自己的感情。

泪水朝脸颊汹涌而下,王连哽咽都发不出来,泣不成声的亚瑟王想要紧紧握住消散的荧光。

他终于明白了,恩奇都话语中的意思。

比起无所不能的赤龙,他只是个愚蠢的人类。

固执地剔除人类的本能,忘记本身人类的本性,为了他人的幸福存活,却没办法抓住自身的幸福。

胸口处跳动的那颗属于他赤龙的坚硬的心,包裹住最后柔软的部分,永远地沉没在黑暗中。

从这一天起,史诗上王与友人的故事,就此结束了。

卡美洛的战乱被镇压得及时,王都的损失比想象中少太多。

可是,没有人能高兴起来。

属于不列颠的明辉依旧高高升起,而王心中的明辉永坠暗地。

亚瑟王的脸上仍会存有明快鼓舞人心的笑容,但更加喜欢一个人待在书房里处理事务。

他将此次叛乱的主谋莫德雷德判处流放的刑罚,但保留了他在圆桌上的位置。

这是除了乱党不会有人认同的责罚,就连最善良的圆桌骑士也认为力度太轻,可没有人忤逆王的意思,属于莫德雷德的那部分圆桌位置保存下来,只是不会有人愿意再靠近。

与其说那是亚瑟王的善良,不如坦诚那是警醒的惩罚,而惩罚的对象,就是每次圆桌会议都会到场的亚瑟王。

即使每一位圆桌骑士到场,写着名字的座位永远空着两个。

“drat”

“enkidu”

此后第二年,困扰不列颠数十年之久的异族之祸终于落下尾声。

和罗马签订的合约起到非常大的作用,罗马参与了对异族的围剿,在两方的围攻下,纵使异族人数众多源源不断,也展现了无可救药的颓势。

恐怕没有十几年的时间,他们是没有办法恢复元气的。

同一年兰斯洛特同女王桂妮薇儿举行了婚礼,成为桂妮薇儿的王夫,他们的婚礼亚瑟也有参加,婚礼上的女王笑靥如花,透露出满满的幸福。

从此兰斯洛特过上两国来回跑的生活,他似乎很担忧女王会迎娶下一位王夫,恨不得一忙完圆桌的工作就往桂妮薇儿的国家赶。无可奈何之下,亚瑟特许了兰斯洛特的长假。

不久桂妮薇儿便怀孕了,在第三年的夏末生下一个名为加拉哈德的男孩。

在如此温馨的氛围中同样存在不好的消息,被流放的骑士莫德雷德没有死在流放途中,反而杀死当地的国王自立为王 ,王位坐稳后就大举入侵周围的国家,唯独放过距离不远的不列颠。

他们之间,有一个共同的心结。

为此莫德雷德宁愿永不踏入不列颠的国土,只是为了不再看亚瑟一眼。哪怕仅仅一眼,莫德雷德就会想起那天的黄昏他毫不犹豫刺下的长剑。

第五年的时候,亚瑟的身体开始无可避免地衰竭下去,没有剑鞘的守护,只能尽力减缓衰竭的速度,面对贝狄威尔的无措,亚瑟倒是看得很开。

“我这几年算是捡来的时间,这样算是不错了。”

亚瑟隐约在话不牢的花之魔术师口中,猜测到有关于恩奇都最后的举动。

“恩奇都”替代了“亚瑟潘德拉贡”。

替代他走向必死的命运,改变不列颠灭亡的未来,因此决绝地变成他的样子,承担着本该属于红龙的痛楚。

即使现在回想起仍会刺痛的那个人,心底更多的依旧只有不可避免的温柔。

所有的悲戚与苦闷,他已经学会怎么放在心底了。

“王,我一定会找到解决的办法的。”

本质非常固执的近侍贝狄威尔,发出这样的声音。

一切隐藏在王不知道的深处,他们开始重新寻找王的剑鞘。

在漫长的寻找中,一年又一年时光飞逝,不列颠平稳地降临卡美洛战役后第十年的开端。

春草萌芽,飞花飘扬,亚瑟王喜爱的白色蔷薇开满了整个王都,卡美洛陷入白色花瓣的海洋,浪漫且神圣。

三月初亚瑟王把王位传授给高文,在高文悲伤的眼神下,含着祝福的笑容把王冠戴在高文的头上。

与此同时,王陷入沉睡的时间越来越长。

他停止有关于圆桌的工作,在处理国事上也变得力不从心,常常处理一半事务伏倒在案桌上,好半天才能支撑起身体继续。

每次沉睡,下属就会揪心地试探他是否存在鼻息,他们会因为王温热的体温而感到欣喜,然后更加担忧不久之后再次面临看到王昏迷不醒的困境。

亚瑟其实对自己的情况很清楚,不知道还能不能撑到春末,要是死在春天里,倒是感觉还不错。

弥留之际,他又梦到了七岁那年梦到的,那条巨大的红龙。

在云端遨游的赤色巨龙与虚空中的他对视着,半阖上的金色双眸不再朝云端下的大地看去,凝望或许在它世界中根本不存在的亚瑟,就像在看自己的影子。

你明白吗

他听到巨龙的声音。

傲慢,冷静,用本该属于亚瑟的声线发出询问。

再睁开眼睛,亚瑟发现相处多年的圆桌骑士们全聚集在他身边,贝狄威尔双手捧着圣剑之鞘,激动地强忍不住踊跃的欣喜。

“王,我们终于找到了只要有剑鞘,您就可以”

但是,亚瑟王微笑地拒绝了可以将他治愈的剑鞘。

“不需要了,贝狄威尔卿。”

这个国家已经不需要染血的赤龙,它可以独自前行,安稳地到达最终的末地。

梦中的巨龙不再巡视不列颠的国土,现实中的王在陪伴着不列颠风风雨雨那么多年为它支撑起一片天空,也应该选择放手。

亚瑟王“愿望”结束的那一瞬间,关于他的使命,便结束了。

这一次,不会再醒来了吧。

“稍微觉得有点累了呢”

带着心满意足的情绪,王的气息越来越微弱,他的眼睛缓缓合上,在每个人悲伤难以自抑的眼神下,发出最后的声音。

“我可能,会睡得久一点哦。”

白垩之城的蔷薇花随着晴朗的暖风纷纷扬扬吹散到四处,纯白的花瓣坠落在如同少年般澈然干净的面孔上,就像睡着了一般,王静静地停止了呼吸。

王和骑士的故事结束了。

在梦的延续中,是否能找到你呢

恩奇都。

莫德雷德

他在最后一刻想的是什么呢

王座之上的卑王手撑住剑,低头看向跪拜他的下臣们,脑海中再次浮现那个困扰他许久的问题。

莫德雷德仔细地思索着,心底的恶鬼在灵魂深处徘徊。

那是他从未体会过的痛苦,腐烂的刺痛一次次提醒着他,犹如自残般正视那份强烈的苦楚,他试图模拟出那个人当时的心态。

为什么不杀死他呢

明明到达刀刃相交的地步,却在最后一步犹豫地松开手,只要在深入一步就可以夺取他的性命,他就不会知道残酷的真相。

伏倒在他身上的,他费尽心机想要杀死的一直是亚瑟。

可最后变成了恩奇都。

卑王看向他握着剑的手。

他杀了无数的人,他的剑下有无数冤魂。可这是第一次发现,他的手上染满了鲜血。

被亚瑟王审判流放过后,临行前母亲摩根见了他一面。

怨咒世界的魔女用难以理解的眼神看向他,第一次像个正常母亲一样朝他流露出一个温柔又苦涩的笑容。

“把你制造出来,是我的错误。”

莫德雷德无法理解母亲的意思。

正如他无法理解恩奇都那样无法体会眼前这个女人的心情,冷酷又固执地认为母亲再次否定了他。

但早就不重要了。

他所渴求之物,他想要的一切,已经不存在了。

莫德雷德承受着肩膀处还未痊愈的伤口,如同幽鬼般游荡在流放的路途上。

活下去,活下去,啃食野草也好,吞咽腐烂的尸体也好,只要可以维持身体的机动,这样的生活对他而言根本算不上痛苦。

这样的日子到达尽头,回过神来,莫德雷德杀死了收留他的国王。

自然而然地,注定叛逆的骑士收拢认同他的下属占领王宫成为新一代的王。

登临王位之后没有想象中快乐,每晚每晚依旧夜不能寐,莫德雷德仍会思考那个他无法理解的问题。

那个卡姆兰之丘的黄昏。

将反叛军全部歼灭的“亚瑟王”,伫立在最高处,手拿着本该失踪的石中剑,剑尖指向他。

实质性的杀意疯狂地向他涌来,在那一刻,莫德雷德确信,他是真实想要杀死他。

当得知真相后,透过伪装成亚瑟王的实质,他看到一个浅绿色长发少年,他的眼瞳似广阔的虹穹,端丽的五官精致到失去人气,比起人类,他更像精心雕琢的器物,安静地履行器物的准则。

如果你是器物,你应该杀死我的。

悲痛的质问没有出口,激烈地在灵魂深处呐喊着。

可是,在最后一刻,你却为什么迟疑了

莫德雷德伸出手,想要触碰幻想中的虚物,理所应当地什么也无法得到。

堕落入深渊令无数人诅咒的卑王每一根手指都染满了血渍,无论怎么擦拭也无法变得干净,他小心翼翼地将掌心虚放在半空中,像是抚摸着那张曾经对他眉眼弯弯温柔笑着的面孔。

“恩奇都。”

他呼唤他的名字。

许久以前一个普通的下午,刚刚出生的人造人依偎在泥人的怀里,学习着卷轴里的文字。误以为他不会说话的少年指着其中的一角,一字一句教会人造人他的名字。

“我的名字是恩奇都。”

那个时候人造人暗自下定决心,总有一天可以堂堂正正站在他面前,对他骄傲地回复自己的身份。

可是至始至终,直到他把那个人亲手杀死,他也没能把这些付诸于口。

“我的名字是莫德雷德。”

“我是摩根的儿子,亚瑟的长子,最出色的圆桌骑士。”

将怀在心里幼稚的心愿呼之于口,哪怕面对的不过为妄想的虚影,莫德雷德挺直着胸膛,仿佛真实经历过想象中那个光辉的人生,脱下头盔堂堂正正地站在阳光下。

“你或许不认识我了,但我们很久以前遇到过。”

将一整个国家拖入战争的哀嚎,令无数国民成为战争武器,四处征战抢夺他人土地国家的卑王,也会露出羞涩的笑容陷入梦魇的幻想中,沉溺不肯苏醒。

他已经疯了。

对于莫德雷德御下的国家而言,王疯了这个事实好像不那么难以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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