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起坐洋车上学的路上, 婉华望着街景别扭地不肯看文心，也不肯让文心牵她的手。
临出门那会儿，文心也不知犯的什么毛病, 把她压在院门后头亲了好一阵，还说什么再不亲就一整天都亲不着了。不管她怎样挣扎求饶都没用, 文心非逼着她说了好些肉麻的话才肯放过她。
婉华羞恼地推开又贴过来挽她手臂的文心, 心内暗暗想着：哼！信不信让你一辈子亲不着
文心脸上绽放着愉悦的笑容, 捉住婉华躲闪的小手道：“真的生气啦”她知道婉华没生气，只是这样问故意逗婉华。
“对呀！”婉华嘴上这么说，却并没有抽回手, 乖巧地任由文心握着。
“不信。你生气的时候才不是这样的”文心回忆起昨夜婉华生气时的模样, 还是有些后怕，脸上的笑容淡了一些下去, 害怕失去似的把婉华的手攥得更紧了。她知道婉华性格中有绝然的一面, 想和她在一起的时候会无惧无畏, 想离开她的时候恐怕也会毫不犹豫。
婉华感觉到了文心手上渐渐加重的力道和心里浓浓的不安，内疚地反握住了文心的手。她昨晚经历了前所未有的难堪, 情绪真的失控了，只想着让文心别再跟着她，故意挑了最狠最重的话说。后来收拾干净平静下来她倒也跟文心道了歉，可是那句话给文心造成的伤害, 怎么可能是一句简简单单的“对不起”就可以抚平的
“雁雁……”婉华看了眼前方的洋车夫，有些欲言又止。
“嗯嗯。”文心抬手看了眼时间，从这里下车走着去上学也来得及, 就叫停了洋车，下车牵着婉华走在街边繁茂的树影下。
太阳已经升起来了，阳光透过树影碎金似地洒在二人身上。
文心偏过头笑着问婉华道：“想跟我说什么啊”
婉华低下头内疚地道：“我昨晚说的是气话，不过脑子的，你别往心里去。”她谨慎地回头确认好身后并没有别的行人后，有些磕磕巴巴地道：“我很喜欢……很喜欢和你时时刻刻在一起，并没有觉得烦。”刚说完脸就红得不成样子了。她在学着向文心坦露心意，有的话她不说文心怎么能知道文心要是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怎么可能安心呢
她的安心就来自于文心对于爱意大大方方的表达。
“嗯嗯！”文心嘴角漾起了甜蜜的笑涡。“我知道的”
“以后不会再跟你发脾气了。”婉华软软地轻晃了下文心的胳膊。她不是爱发脾气的人，真正会惹急她的事文心也不可能做。
“这就是傻话了”文心把婉华近近地拉到身旁，轻捏着婉华的小手道：“一辈子那么长，咱俩往后不可能一点矛盾都没有的，难道你心里有了委屈都要憋着不成还是又想一声不吭地离开我”她停下脚步望着婉华严肃地道：“你怎么跟我发脾气都没关系的，别起离开我的心思就好，也不许再说不想和我在一起了类似的话。哪怕——”
话才说到一半，文心的余光瞥见身后来了拎着篮子出门买菜的人，忙咽下了剩下的话。
婉华目光温柔地望着文心，眼底有水光闪动，并没有去看来人。
买菜的人匆匆走远，文心牵着婉华慢慢往学校走着，继续刚才的话题道：“哪怕我有一天脑子抽风了跟你闹脾气，也不要轻易放弃我好不好我吧偶尔会有点急脾气，不过很快就能过去的。”
“嗯嗯。”婉华甜蜜地笑着点了点头，小声而坚定地道：“不会的。”除非文心不爱她了，否则她想象不到还有什么能让她离开文心。
快到学校了，路上的人渐渐多了起来，都是赶着上学的学生。
文心走在马路牙子上，将婉华护在内侧，此时一辆车从后面开过来缓缓跟在她身边。
文心一见是林曜家的车，皱了下眉头拉着婉华加快脚步朝学校门口走去。
林曜叫司机停了车，两步追上去拦住了文心和婉华的去路。
“林曜！”文心瞪着林曜没好气地道：“你是嫌关于咱俩的流言蜚语还不够多么都跟你说了咱俩之间没什么好说的，你能不能别再来找我了”
“哦。”林曜冷眼看着文心道：“文小胖你是孔雀精变的吗自作多情，我又不是来找你的。”他一转脸笑容和煦地望着婉华道：“婉华你的信我收到了。听说你最近搬了家，觉得把回信寄去文家不太合适，就干脆给你送过来了。”
说是信，林曜递给婉华的却是一本书。他这样做是为了掩人耳目免得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婉华客客气气地接下书放进了书包里。
文心在一旁看得一头雾水。什么情况婉华什么时候给林曜写过信她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婉华，想好进哪个社团了吗我们社怎么样”林曜走到最里侧，与婉华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聊着天，完全把文心晾在了一旁。
各种各样的社团里，婉华对侦探社的兴趣确实是最浓的。前不久入学考试刚结束，她就把之前看旧案时的一些想法整理好寄给了林曜。有兴趣归有兴趣，她却并不想进侦探社。
原因有三。
一则，她和文心形影不离，不管什么活动肯定要一起去的。而林曜正在追求文心，她不想文心尴尬。
二则，林曜是眼尖脑快的人，要是三人常常见面，林曜没准会察觉到她和文心之间的不寻常关系。不管她如何努力掩饰，有的眼神动作还是难免会透露出对文心的爱意，想瞒住无心的人容易，想瞒住有心的人却很难。更别说文心还是那种心里想什么全都写在脸上的坦荡性子。
三则，她想利用所有时间一年内学完一二年级的课程，明年春季参加跳级考。如果通过考试，她就可以和文心做同学了，不然等文心考上大学她还在上高中。听说燕宁大学是住宿制，哪怕家就在北平也得住校。到那时，她和文心得好些日子见不着面了。她想努力跟上文心的脚步，不想一直到大学毕业都和文心错开。至于社团活动，等到了三年级或者大学参加也来得及的。
“我进的雁雁她们的话剧社。”婉华有些不好意思地对林曜道。
林曜笑着点了点头道：“没事，入不入社侦探社的活动你都可以来。”他邀请婉华入社其实不完全是冲着婉华的才华，也是存了想见文心的私心，他知道文心最爱粘着婉华，就像小时候爱粘着他一样。
想到文心，林曜假装不经意地瞥了文心一眼。只见文心闷闷不乐地绷着个小脸，倒像在吃醋似的。
文小胖很介意他亲近婉华么林曜愉悦地挑起了唇角，开心地冲婉华挥了挥手道：“快上课了。先不聊啦！”他故意没理文心。
婉华也笑着礼貌地挥了挥手，正挥着手上课铃就响了。她惊呼一声拉上文心跑起来道：“糟了糟了！又要迟到了。哈哈哈，咱们也够磨蹭的，明明出门那么早。”
文心没有接婉华的话。她不太开心，倒不是怀疑婉华和林曜之间会有什么，只是很不喜欢旁观着婉华和别的人分享秘密的滋味。能有什么事是非得瞒着她的嘛！
上到二楼，婉华回身匆忙嘱咐文心道：“雁雁，呆会儿你们老师要是让你罚站，你就说前儿个才伤过腿不能站太久的，千万别傻乎乎地硬撑着啊！”
“嗯嗯。”文心心里一暖，扯着嘴角笑了。“婉华你也赶紧上去吧”
婉华没有马上离开，而是踮起脚尖凑在文心耳边低声道：“别不开心了，我和林师兄通信的事晚上回家跟你解释。”说完挥了挥手朝楼上跑去。她觉得文心是吃醋了，要是不赶紧哄一下，没准文心会一整天都闷闷不乐的。
文心怔怔地站在原地，耳窝里还残留着婉华方才吐露的馥郁温热的气息，原本只是微微扬起的嘴角开心地咧到了耳朵根。
“文心同学！”任课老师站在教室前门无可奈何地望着傻立在楼道口的文心道：“你倒是自觉，知道来迟了自个儿先罚站上了。进来吧！前天运动课才伤过脚，今天就不罚你了。”
文心转回身元气满满地深鞠了个躬道：“谢谢老师！！！”然后笑着从后门进了教室，整个人开心得像个小傻子。
那边婉华也进了教室。
胡子珊看了婉华一眼，小声问道：“婉华，你脸超红的。是不是发烧了啊”
“是吗”婉华用冰凉的手背摸了摸滚烫的脸颊，笑着摇头道：“可能是跑了几步的缘故吧！”
“你嘴巴也有点肿诶。”胡子珊担心地道：“有可能是上火了。最近天气真的越来越热了，你要多吃点清热解毒的东西才行。”
“嗯嗯。”婉华想起夜里和清晨与文心亲吻缠绵时的情景，脸更加红了。
到了中午，婉华和胡子珊下楼以后发现只有刘萤和陈翩翩在。
“文师姐呢”胡子珊疑惑地问道。
刘萤玩笑着道：“你文师姐被警察叔叔带走了。”
“啊为什么啊”胡子珊当了真，紧张地问道：“师姐卷进什么麻烦里了么”
婉华笑着解释道：“雁雁的二叔是警察，萤萤故意逗你呢！”她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文家叔叔一向事忙，估计是想文心想得不行了，才特地抽空来学校接文心一起去吃饭的。
那边文楮不紧不慢地开着车，问一旁发呆想着什么傻乐个不停的文心道：“想吃什么”
“啊”文心刚才想婉华去了，有点走神。
“问你想吃什么！”文楮无奈地白了文心一眼。死丫头有几日不着家了，他好不容易挤出时间过来，丫头的心思竟然全不在他身上。
文心察觉到文楮有些生气了，赶忙露出个甜甜的笑，讨好地道：“都听二叔的。”不仅如此，她还肉麻兮兮地贴过去勾住文楮的胳膊撒娇道：“二叔吃什么我就吃什么，只要是二叔喜欢的我都喜欢。”
“手拿开！没见叔在开车么”文楮一脸嫌弃地推开文心，坏笑着道：“真的我吃什么你就吃什么呀我喜欢吃辣。”
文心是吃不得辣的，轻哼一声别开脸去望着窗外道：“不。你不喜欢。二叔你要是敢带我去吃辣的，就是存心想饿死我。”
文楮被文心逗笑了。
“二叔。”文心忽然转回头来欠欠地笑着问道：“你特意过来陪我吃饭，是不是几天不见想我了呀”她和二叔很少分开这么久过，以前二叔还在上学的时候，学校有个集体活动要在京郊呆两天一夜，二叔是他们班里唯一一个没有去的。
文楮开着车幽幽地看了文心一眼，嘴硬道：“我是路过你们学校顺便带你吃个饭。你不在家我倒落个清净。”
“是清净还是冷清呀”文心斜趴在座椅上，望着文楮下巴上的青色胡茬，心里猛地酸了酸。二叔昨晚又在警厅熬夜了，中午直接过来的么她忍下心里的酸意，收起玩笑的模样认真地道：“二叔，你别一心扑在工作上，也该给我寻个婶子了。”
文楮眸色暗了暗，喉咙也哽了一下，望着前路没有接文心的话。
文心继续道：“二叔你没谈过恋爱不知道，有个心意相通知冷知热的人真的特别好。我不是催你成家，只是心疼你孤孤单单一个人。你看我也长大了，等上大学陪你的时间就更少了……”
“什么叫我没谈过恋爱不知道你谈过”文楮慢慢把车停到路旁，有些不敢相信地打断文心道：“雁雁……你和婉华是不是……”
“啊”文心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她想着瞒是瞒不过去了，索性心一横大方承认道：“嗯嗯。我和婉华在一起了……”她说完又心虚得不行，也不敢歪歪扭扭地坐着了，挺直了背低下头做好了迎接狂风骤雨的准备。
文心等了很久，见文楮一直没吱声，虚眯着眼鼓起勇气看向文楮道：“二叔，你说的那些问题我都好好想过的，我会对自己的选择负责，会对婉华负责。你别反对好不好我无论如何不可能离开婉华的。”
文楮还是没有说话，只是别开脸望着左边窗外来去匆匆的行人。婉华要陪着云老爷子，云老爷子的身子骨是禁不住轮渡颠簸的。雁雁要是铁了心和婉华在一起，一定不肯同他出国的吧而他又不可能把雁雁一个人留在国内……难道这辈子，他和君宁真的不可能了么
可是君宁还在异国他乡独自生活着等他啊！
良久，文楮转过身期盼地望着文心道：“那如果，二叔和婉华你只能选择一个呢不离开她就得离开我呢你还是要和她在一起么”
“二叔……”文心呆住了，带着哭腔难以置信地问道：“你不要我了么就因为我想和婉华在一起吗”说着抽抽答答地哭了起来，越哭越伤心，眼泪瞬间糊了一脸。
文楮掏出帕子温柔地帮文心擦去眼泪道：“不是不要你，只是说如果。你是要她，还是要我。”
文心痛哭着摇头道：“没有如果。我不要回答这种傻问题，为什么亲情和爱情我只能选其一我谁都不要离开，你们两个都是我最重要的人嘛！”
文楮受不了文心哭，轻轻把她揽靠在自个儿肩头，红着眼道：“好。都不离开。”他好不容易起了回私心，却瞬间被丫头的眼泪浇灭了。
一滴冰凉的水珠落在文心攥着文楮领口的手指上，她止住哭，抬起头看向文楮的脸惊愕地问道：“二叔你哭了为什么啊”
文楮镇定地抹掉不经意间逃出眼眶的泪滴，冲文心笑着道：“二叔为你高兴。能遇到心意相通的人是幸事，有的人一辈子遇不到，有的人遇到了也未必能在一起的……”他说话时声音有些微地发抖。
文心想起从前参加婚礼的时候，新娘子的父亲把女儿交给新郎官时都是伤感的。她不是二叔的女儿，却是二叔一手带大的。听孙伯说，二叔当年自个儿还是个半大的小男孩，就会抱着还是婴儿的她耐心地哄她睡觉了。
“二叔，你是不是舍不得我啊”文心用指尖抹去文楮眼角的湿痕，依恋地偎靠在他肩头道：“我会常常回家陪你的，以后不止我一个人对你好，婉华也会对你好的。等你娶了婶子，我有了弟弟妹妹，我还要帮着你带他们呢”
“嗯。先去吃饭吧，你还要赶下午的课。”文楮不想聊结婚生子的话题。如果不能去找君宁，他没可能再结婚的。他也不可能将君宁的事告诉雁雁。雁雁是个坚强的孩子，一定会劝他去找君宁，自己留下来陪着婉华和云老爷子。
从来都不是雁雁离不开他，是他离不开雁雁。
既然雁雁在他和婉华之间作不出选择，就只能他作选择了。这一次，他还是选择雁雁，选择辜负君宁。
文心吃饭的时候，文楮借口要去厕所，下楼借饭店的电话打去了医院。
“长丰吗是我，文楮。你下次给君宁去信的时候，可不可以在信上多提一句就说我结婚了。”
文楮决定让君宁死了心别再等自己。他不是没有想过，也许雁雁和婉华之间所谓的爱情只是少女时期的一时情动，也许雁雁有一天会愿意跟着他出国去找君宁。可是在他选择为了雁雁放弃君宁的时候，他就不配和君宁在一起了，又有什么资格让人家为了根本不确定的未来一直苦等着呢
谢长丰语气冷淡地问道：“方便问问文少，喜结佳缘的是哪位小姐么”
“没有谁，我只是不想她再等我了。”文楮歉疚地低下了头，哪怕电话那头的谢长丰根本看不到。
谢长丰深吸了一口气，明显是动怒了。他努力克制着才没有发火，压着嗓子对文楮道：“你还知道她在等你啊！你不打电话来我也打算最近几天去找你的，君宁前不久来信，寄了许多英国大学的资料来，说如果你家小侄女想过去上学，她可以拜托恩师帮忙写推荐信。文楮你告诉我，雁雁如今也长大了，你上没老下没小的，家里也不缺钱。为什么还是不肯去找她”</p>